冷骏在她应声而出时好生惊喜,现在心情反而逐渐沉重起来。
因为他不光看其正面还看出其隐形的一面及其内心深处,看出了她表情痛苦坚韧的脸,与她平稳的步子形成巨大的反差。
当她走近,看清了她因为害怕脚步不稳而咬着嘴唇,痛苦全都转移到了她那翘挺的鼻子上,使鼻尖儿扭向一边。
痛苦还令她目光闪闪,在她的双目中蕴含了满天雨水一样多的泪水,她的双目比漫天雪花加起来还要美丽还要闪亮。
两人同时都站了起来,想去搀扶,但都没有动。
因为她走得那么自如,搀扶等于是对人间最美姿态的损害和亵渎!等于是对她坚韧与倔强心理的损害和亵渎!
别以为老头不懂这些,有此翁方有此女。
她走来在老翁一侧站着,默默揩拭了一下眼睛才坐下。
甄翁本意是要证实她是断脚杆,这时却不说话了。
冷骏起来绕锅庄半圈走到她旁边坐下。她既然能够来,他也就把此前的尴尬丢向爪哇国去了。
“黑崽,把裤脚捞起来给我看。”
这小兽,他的嗓音听来浑厚温润,最能撞击女人心灵而成了一种命令。
甄翁这老油子,黑崽没打抖,他先打起抖来了。
长期以来,人要查看黑崽的腿,他恨不得拼命呢!
而哑女又何曾以腿示人,包括爷爷!
黑崽没吭声,惟墨黑的眼珠又折动着水盂般清亮的波影。她站起慢慢将左裤脚捞上,露出一只细细的脚杆。
两个男人都屏住了呼吸,连飘雪都因为伤感和看一眼而飘慢了。
“好了”,冷骏说,帮她放下裤脚。
黑崽坐停当后,将身体侧过,忽伸出双手去一搂——
兽蛋儿要说是猝不及防,无宁说是顺水行舟,她小小的身子竟将他的头搂在怀中。
甄翁要说愣也只愣了一秒钟,便站起,身段敏捷地奔去拿起菜板上切蟒肉的尖刀,又连蹦带跳地返回。
一看冷骏身体要害处都被黑崽护得好好的,气得五官挤成一团,只得赶快把刀藏起来。
三个又都坐好了。
甄翁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。
“咋回事,你自己对叔叔说。”
他见黑崽口唇微张却不开腔,竟顿足捶胸:“说嘛,孙儿,你再不说话,你真的说不成话了!”
黑崽突然开言了,她说得很快,像阻塞多年的小溪,一旦决口,奔流如小马练蹄,磕磕绊绊。
说我只读过一年级,爹说让弟弟读书,我就读不成了,可弟弟……
她抹了抹眼泪——我多读两年书的话,爷爷放在兜兜坛的书,我都会看……
我家就在场口边,过座石桥,那边就是街。
不赶场人就很少,可以在桥上打毽子,坐在桥栏杆上梳头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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